许安平冷眼瞥她,嗤笑道:“怎么,九妹妹不服气?不服气也没用,圣旨里就这么写的。”说罢,竟随手将圣旨抛向相思,纸卷在空中翻了几翻,跌落在地。
相思愤怒地捡起,飞快地扫了一遍,越看越气,手指因为用力攥紧而微微发白。她抬眼望向周述,却见他仍是一派沉稳模样,连眉头都未曾皱起半分。
许安平懒散一笑,目光带着几分戏谑:“驸马,恭喜了。以后你可有大把时间陪着我这位九妹妹,花前月下,夫妻情深。”
相思闻言,心头更是火起,正欲反驳,却觉手腕一紧,周述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。
他微微一笑,目光幽深:“承蒙大殿下吉言。”
原本功绩累累,多少官员还以为入京后会有所嘉奖,结果圣旨一颁,不仅一切功勋尽数抹去,反倒被贬为更无实权的金紫光禄大夫。周述虽仍在朝堂,却不过是个清贵虚衔,身披文臣之名,实则难再握兵权。
这样的安排,无疑是皇帝有意打压。
相思心里憋着一团火,替周述抱不平,回府后便毅然进宫,径直去见父皇。
然而,她才刚跪下,迎来的便是一场疾风骤雨般的训斥。
“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!”皇帝一掌拍在御案上,声音带着震怒,目光凌厉,“身为公主,竟敢瞒着朕和皇后,擅自出京?若非周述立下功绩,就凭这一条,朕就足够将周述推出午门斩首示众!”
相思跪在殿中,额间贴着的东珠步摇微微发颤。她本是来替周述求情的,可在父皇的怒火之下,她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。
殿中寂静了一瞬,皇帝抬起手,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,语气忽然平静下来:“今天,是周述让你来的?”
相思连忙摇头:“不是。”
皇帝又问:“那他现在在公主府做什么?”
相思怯怯地小声回道:“还能做什么……父皇不是让他在家中抄录《齐民防疫要术》吗?”
闻言,皇帝神色稍缓,眸中浮现几分满意之色,端起茶盏,缓缓道:“算了,周述若还能立下功绩,再提拔也不迟。倒是你,不许再胡闹了,记住了吗?”
相思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,连连点头:“记住了。”
皇帝招了招手,示意她上前,等她靠近后,静静端详着她的面容,声音低缓了几分:“周述,对你好吗?”
相思怔了怔,垂眸道:“挺好的。”
皇帝眼神深邃,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:“真的?”
她抬眼望着父亲,看到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,再看向案上一摞摞奏折,喉间哽住了,最终只是轻轻说着:“真的。”
皇帝沉默了一瞬,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,语气带了几分疲惫:“父皇好像很久没有和你说说话了。成婚之后,你也很少回宫。这些日子,朕总觉得没来由的疲惫,力不从心……本想让你回来陪陪朕,可又怕你嫌麻烦。”
相思鼻尖微酸,听着父亲苍老的声音连忙道:“女儿怎么会觉得麻烦,女儿只是……只是怕父皇太忙了。”
龙椅上的金漆蟠龙在烛火中扭动起来,皇帝喉间滚出的叹息融化在龙现象中:“有时候,朕也很羡慕你。”
相思怔了怔,抬头看着父亲,皇帝眼中映着烛火的微光,神色却带着一丝难言的感慨:“女儿家不用纠缠于朝政,只需安安静静寻个好人家嫁了,便可一生顺遂。你的婚事,朕从未想过要强求,只希望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。虽说朕不算十分满意周述和他背后的镇国侯府,但他到底不是个沾花惹草的性子,待你还能有点真心。”
他说着,微微停顿片刻,似是在回忆,又似是在权衡措辞,片刻后才继续道:“你其实性子和朕年轻时很像,做事不计后果,过于天真。先皇曾因这个,时常嗤之以鼻,对朕多加谴责。那时候,朕也觉得这般行事实非皇子风范,可如今想来,像你这样,一辈子无忧无虑,不是挺好的?朕就算哪一天真的走了,也不会担心。”
相思听到这里,心里微微一颤。她从小便觉得父皇是天底下最尊贵、最睿智、最不可动摇的人,如今却听他以这样平静又带着一丝无奈的语气,说出“天真一点也不是坏事”这种话。
她伏在父亲腿上,声音软软地劝慰:“父皇不要总说这样的话,您身体还好着呢。”
皇帝看着她,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,仿佛她这句话逗乐了他。他缓了口气忽然似是随意地问道:“朕忽然也想问问你,你觉得是你叁哥好,还是你大哥好?”
相思想都不想便道:“自然是叁哥好。”
皇帝果然笑了:“朕就知道,你还在为那次送礼的事,记恨你大哥。”
相思撇撇嘴,没有反驳。许安平对她一向苛刻,她虽不至于真记仇,但心里终究不怎么待见他。
皇帝指尖轻轻摩挲着扳指,目光微垂,幽幽地问道:“此次邕州之行,百姓是如何议论朕的?朕……算是一位好皇帝吗?”
相思心头一震,脑海中浮现出邕州那片贫瘠枯败的土地,饥寒交迫的百姓,以及那一双双满含绝望的眼睛。她张了张口,却终究未能将实情说出口。他不仅是君王,更是她的父亲——若她直言不讳,便等同于承认,父皇用人不当,纵容贪官横行,使百姓受尽苦难。
她垂下眼睫,声音柔和而谨慎:“邕州贪墨成风,官员昏庸无能,百姓受其所害。然父皇已遣静言前往彻查,必然早已洞悉其中弊端,父皇英明,自不待言。”
皇帝摆摆手,语气温和许多,似笑非笑地望着她,有赞许有惆怅:“朕的阿九好像长大了些。行了,起来吧。回去和周述好好过日子,别让自己受气、受委屈。”他顿了顿,又叮嘱:“也常回来看看朕和你母后。”
相思点点头,心里有些发酸。她知道父皇这番话的意思,大抵是觉得自己成了家,便不再是那个整日缠在他膝前撒娇的女儿了。她忍不住多留了一会儿,陪着父皇说了许多闲话,待到夜色更深,才依依不舍地离宫。
踏出殿门时,宫灯摇曳,夜风微凉。她回头望了一眼,那道坐在灯火中的身影依旧挺直,可她心底却莫名生出一种怅然,仿佛父皇已不再是她年幼时那个无所不能的帝王,而是个会疲惫、会感叹、也会孤独的父亲。
(有点心累,感觉有点像凌云彻断根的空虚感~~~我尽量更吧~~~)